社會高房價,殺死那個學者
——北京青年學者生存側記
這一輪,房價又上漲了,只有更瘋狂。
幾年前,北京三環內的房價突破5萬,世人驚呼;沒幾年,四環5萬了,五環5萬了;這一輪,北京城鄉結合部,哪怕臟亂差之地,也一舉突破了5萬,逼近六環和河北。照這個速度,不遠的未來,在整個北京城,哪怕偏遠地,手里沒有500、600萬,是買不起房子的;而這只是一個基本價,路遠房小,中一個雙色球或者大樂透都白搭。
房價瘋狂,影響諸多方面,對青年人的影響,更是不言而喻。
這幾天深圳6平方88萬的新聞之后,一條微博火了:“小年輕的都快累死了,怎么還過不上正常人最基本的日子?”
一條公號文章火了:“是的,我們有960萬平方公里的領土,但在帝都魔都和大深圳這種地方,一張床,就是一個世界,就是一個努力打拼的年輕人的整個夢想。這個夢想,今天的標價是:6平米,88萬!”

同樣也會有前輩說,說他們年輕的時候,買房也困難啊,雲雲。自然,只要允許房屋買賣,買房在每個時代都不是輕而易舉的;但中國從未有一個時代,這種難度大到關閉了可能性,中國哪個時代也未如此瘋狂,全世界也難覓。
那時候月收入幾百塊,房價一平米最多也就幾百塊;那時候月收入一千塊,房價最多也就一千塊;還不算太多的福利分房,以及那時候的攀比觀念不及現在,一個幾十平米的房子一家三口度日已經不錯。而現在的月收入是幾千塊,房價是5萬塊,一整年才能買得了一個平方米;而如果只是買個小的幾十平方的房子,就會背負無法給子女更好的童年的巨大包袱。
最關鍵的是,只要是08、09年之前買了房,甚至更早,在北京,那么這些人已然是身價500萬以上,幾千萬也正常,他們已經不能體會最近5、6年進入到職場、進入到社會的年輕人的不可承受的壓力。如果這些年輕人不是二代的話。
你看同樣在一個單位,同樣在一起走路,同樣在一起吃飯,同樣在一起玩耍,2008、2009年前進入北京並買了房,和2011、2012年后進入北京的青年人,身價相差幾百萬;靠每月幾千元哪怕上萬元的收入,后者要多奮斗幾十年,命運就此不同。更不用說2015、2016年才來北京的青年人了。

而在我們這個學術領域,這種高房價,對青年學者的影響同樣劇烈,甚至更加劇烈。
都說這個時代,中國不出大師、大學者,我們在埋怨中國教育、埋怨中國體制機制;現在看,先別說得那么宏大、那么高尚、那么遙遠,單單一個房子,就足以殺死一個有志向做大學問的青年學者,讓在起點上就不能開始。
一個進入到學術圈時間不長的青年學者,他們往往處於做學問的黃金年齡:年輕的大腦,靈活的思維,身體好、能記憶、能抗勁、能涉獵、能拼搏。一個時代能不能出大學者,希望往往需要寄托在年輕學者的身上,他們從一開始的信念與意志如何,他們從一開始的視野與氣質如何,他們從一開始的積累與判斷如何,都代表未來的所有可能,都代表未來的所有希望。
如果從一開始,青年學者就沒有掉到坑里,日后也不需要從坑里往外爬,可以直接站在大地上穩妥地向上生長。而上點兒年齡還沒成長起來的學者,日后想成為大學者,最大的困難就是,他們得先從坑里往外爬。無論如何,這都需要青年學者從一開始就,無功利、有氣度、多積累、耐寂寞。
但這個時代,在帝都魔都,青年學者如果按照上面的要求做學問,那就將陷入巨大的風險之中;如果這些青年學者不是二代的話。
這種純粹做學問的巨大風險,就是要放棄人生中許多最基本、最正常的需求。
比如,你不能結婚,因為你沒房子,在北京現在也根本難以買得起房子,來自傳統風俗與世俗的壓力,就會讓你縱然學問上不斷充盈,但永遠在生活上抬不起頭來;更要命的是,這種催房的壓力,不是轉瞬即逝,而是日久天長,什么樣的青年人不會被天天襲來的刺激壓垮?況且縱然天天有壓力,而一個年輕人又從哪里弄來500萬?即便世俗與風俗的壓力沒有那么大,但個人內心的壓力如何不大?即便家里支持一些,對於在北京買房而言,也容易是杯水車薪。
再比如,你不能生孩子,本來小兩口住的房子就很局促了,再有了孩子,不僅在北京房子根本住不開,你怎么給子女一個相對體面的童年?更重要的是,僅憑幾千元一個月的收入,你怎么去買好的母嬰用品,怎么去好的幼兒園,更甚,學區房怎么辦?北京戶口又不在一個好的區,就只能從小學到高中,都在所謂的“沒有好學校的區”的學校學習。
養孩子的困難相對於婚姻更可怕。沒有房子,夫婦兩個人的反復糾結,包括傳統風俗世俗的壓力,有時還能忍受。但一旦涉及到子女,你是博士畢業,但眼睜睜地看着兒子、女兒接受的是所謂泯然眾人的教育,甚至還不如眾人,你如何不心如刀割,你如何不去改變自己,你還能坐得住書齋嗎?
於是,我們看到當下太多的青年學者,一方面靠博士期間的積累和還算靈活的腦子,做幾篇文章,評一評職稱;另一方面,用更大更大的精力,去“干外面的事”,去所謂“掙錢”。
一個原本認認真真讀過博士、立志治學的青年人,從骨子里是抹不開去“拉皮條”、去“談價錢”的;但這個時代,連最基本的生活條件,比如棲身之所都要靠100年去奮斗才能獲得的時代,他們不好好做學問了,他們變得奸滑功利了,你也別怪他們,你讓他們怎么辦?他們只能這樣。
他們難以忍受在事業上即便光鮮、受人尊敬,但感情與親情等生活層面的永遠抬不起頭來的日子;更別說事業如果一時受挫的話。前輩大家可能會責怪這種想法太功力、狗苟蠅營,但日久天長的精神與物質壓力,把你的年齡減去30歲40歲,給你換一個這樣的時代,你來試一試?
也不要總拿50歲60歲人的所得與20歲30歲的所得相比,從而鄙視年輕人,那樣只能讓青年人更功力,因為他們要更快更快地鑽。
當然,青年學者收入低,面對不可思議的房價,你買不起房,於是不買房,於是不結婚、不生子,也是一個選擇。其實當下在帝都魔都,青年學者晚婚也是一個相當常見的現象,緣由不言而喻。你可以一輩子獨自一人,簡單租一個房子,追求精神上的富貴與充盈。
但這也有巨大風險,在親戚朋友的問婚催婚中,在感情世界的空虛與無助中,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長期的唯個人主義生活中,很難說一個人的思維、性格、判斷是否不會出現“異化”,變成“奇奇怪怪”的人。
很多時候,行為與性格偏頗了,我們就無法保證他們的學問會不會做的偏頗了。偏頗的、極端的學問自然常常使人郁郁而終,與大師、大學問背道而馳。
一個大的循環,青年學者如果死心塌地做學問,風險太大。中國當下不出大師、大學問,在高房價與人的基本需求滿足的巨大張力中,會愈演愈烈。
一個國家的年輕人,縱然能看得見事業的發展,但卻難看到生活的希望;或者說所有事業的發展,最終只是為了一個標價、一個房屋,你讓他如何能胸懷別人、胸懷社會、胸懷國家、胸懷人類地去思考、去坦盪、去大氣?
“殺死”這個國家的青年學者,這個國家的學術、學問和所謂的軟實力、所謂的進步與傳承,如何指望?
“殺死”這個國家的青年人,這個國家的未來,又如何指望?
這幾天深圳6平方88萬的新聞之后,一條微博火了:“小年輕的都快累死了,怎么還過不上正常人最基本的日子?”
一條微信公號文章火了:“是的,我們有960萬平方公里的領土,但在帝都魔都和大深圳這種地方,一張床,就是一個世界,就是一個努力打拼的年輕人的整個夢想。這個夢想,今天的標價是:6平米,88萬。”
一篇小文,記錄一下這個時代,讓多少輩之后的中國人,有一個通向遙遠時代的小門。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認為那個時代,多少有些荒謬。
一篇小文,不是否定這個社會與時代,而是對它的自我矯正,依然充滿着期待。
本文來源:傳媒與藝術觀察(ID:Media-and-Arts-Stu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