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2.10 - 第 1 封信
老爸，沒有任何先兆，沒給人任何准備，你就倒下了，不到一天你就走了，一句話都沒留，你才60歲啊。面對你的離去，我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又好像沒什么可說的。
咱們的父子感情算是一般吧，不好不壞。回憶一下，和你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吧。大概我7、8歲的時候吧，我記得那時候比較流行一種“雙耳朵秒表”（我自己給它起的名），班里有這種秒表的同學都愛臭顯擺，小攤上都會看到有賣的，10元一個，對於那時來說應該不算便宜，隱隱約約記得我跟你提過我也想要一個，然后我記得是一個下雪天周末的臨近中午吧，我很懶床，聽到你剛從外面回來的聲音，然后一睜眼就看到了你給我買了這種秒表，我那叫一個開心啊，下了床又蹦又跳，就算現在想想也覺得很幸福。類似的還有你給我買任天堂紅白機，“坦克過橋”掌機，都讓我感覺很爽啊。還有就是我小時候咱們一家子一起去青島啊北戴河啊之類的海邊玩，我現在能記得的就是和你一起吃嘎啦，一起玩街頭的小游戲（主要就是打靶游戲），一起瞎折騰，反正細節都記不清了，但是每每想起來都會有一種感受到濃濃父愛的感覺。我小時候（7、8歲之前）似乎咱們經常出去玩，那種感覺真的很好。還有就是小時候有點二，零零散散地偷過家里100多塊錢藏到山上，事發后你沒有海扁我，而是讓我寫了一篇保證書就過去了，呵呵，之后我就學乖了。再有就是接送我去幼兒園啦，給我做飯啦，帶我去醫院啦之類的平淡卻又必須的事情，其他的就記不得什么了。
好的回憶說完了，再說說感覺不好的吧。似乎自我能記得較多事情以來，你就是一個沒有周末的爸爸，無論是每周只休息一天的年代，還是大小禮拜的年代，還是每周休息兩天的年代，你的周末都不是在陪家人，而是出去找私活干，這樣我的周末也就是和媽媽一起在家看看電視之類的，而且媽媽也總會有意無意地和我叨嘮你，沒白天沒黑夜沒周末地出去干活，卻見不到一分錢，但是和外人卻特別能吹牛能賺多少多少錢，你應該也能想得到吧，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和你的感情注定不會太好。現在想想也許能有一點理解你，估計你也想是外面多掙錢給家里，雖然實際上沒賺到什么錢，但是你每個周末都在外面干，相信至少是開心的吧，開心就好。我的學習你基本不管，當然媽媽也不管，甚至快考試時你們還叫一幫人來家里搓麻，也許那個年代成人們的生活就是這樣吧。基本的物質生活我是有的，但是感情上得到的卻不多，我能記得的就是你們總是說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卻不告訴我如何能行（只是說一個你們期望的結果，卻沒有建議如何向這個結果去努力），總是在人多的時候訓斥我、瞧不起我、貶低我，而且人越多你們說的越來勁，沒有一個人是站在我這邊的，現在想想這個環境對我的性格的傷害真的是不小的。當然，個別時候你還是對我有鼓勵的，比如記得有一次我考試不錯，你請我在東風吃過一次飯館。還有，雖然我挨你打不多，但肯定不止一兩次呦，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你要我去倒垃圾，我磨蹭了一下，然后你就使勁踹我。
當我工作穩定后，我覺得咱們的關系越來越好了，沒事一起吃吃小飯，喝喝小酒，聊聊小天，雖然沒辦法再更好了，但是也還算不錯，一家子很幸福。
點點出生了，你是最好的后勤人員，給媛兒做飯做湯。點點太小的時候你插手不多，畢竟點點的媽媽爸爸奶奶足夠上心了，你插不進來呀，呵呵。等點點慢慢長大，會走路了，會說幾個字了，終於也到你的發揮時間了。你有很多病，心臟病、高血壓、失眠，膝關節有問題，但是這些都阻擋不了你對點點傾注全部熱情。你給點點做他愛吃的餃子，並且要買成塊的肉先絞后剁。點點最愛吃你在自由市場給他買的蘋果、豆腐絲、心里美蘿卜，愛玩你給他買的金魚。你對點點及其耐心，什么都答應他，不忍拒絕；你對點點呵護備至，他剛學自行車的時候，你是哈着腰手不離把，他剛開始學跑的時候，你在他身后形影不離，他有一點要摔倒你都會大聲驚呼，然后發現是虛驚一場后再捂着心臟平靜下來。你教點點兒歌，畫畫，“dou ruai mi fa sao la xi dou”，“0123456789”（包括數字以及用手比划），“aoe”，“ABCD”。你帶點點出去玩從來不覺得累，雖然你已經很累了，你帶他捉螞蚱，逮蝴蝶，讓點點每天都會有非常快樂的戶外活動。天氣好時，你經常一個人帶他去小區附近的小公園，和他單獨玩耍，就好像小夫妻一般。點點有病難受而我們又不在家時，你又會不辭辛苦地幾乎是整天地抱着他。點點愛吃的東西你永遠都會記得，然后從燕山回來時你總會買給他。你也許不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爸爸，但你絕對是一個最優秀的爺爺。
2014年2月4日初五晚7點30，你等車時突然暈倒，不到9點被送到醫院（過節時即使是在北京，急救中心也是不給力呀，還好有媽媽在你身邊），診斷為腦梗，於是溶栓，然后住院，然后救治，然后顱內出血，然后搶救，堅持到2014年2月5日初六早11點11，你走了，期間你一直昏迷，一句話都沒有留下，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能留下。你就這樣丟下了媽媽，我，還有你最愛的點點。
經過我們的商量，認為最好的和點點的解釋方式是，當他問你的時候，就說你的時間到了，要去天上住了，在那里生活很幸福，但是不能通電話，也沒有其他的聯系方式，以后永遠也都不會回來了。我知道你這輩子忘記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和點點說再見，放心，我已經輕聲的替你說過了。我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要讓點點徹底忘記你，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很不公平，但是我相信這也是你的意願。你知道嗎，現在我最難受的時候就是點點提及你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我總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我會堅強的，忍住傷心，用我們更多的愛來淡化他對你的情感。等時機成熟時，我們會告訴他當初你是如何地愛他的，他曾經有一個近乎溺愛着他的爺爺，雖然那時候他也許對你沒什么記憶了，但是他的內心一定會永遠保留着孩童時對你的片段的記憶以及對你的深深的愛。
明天就是你的頭七了，我們會去看你，然后給你看這封我給你寫的第一封信，也許也是最后一封信。你放心，我和媽媽都會調整好的，畢竟我們都盡力了，沒什么后悔的，明天看完你之后，我會有意識地去忘記你，然后努力地工作，好好地和媽媽、老婆、點點一起生活。
最后一句，我們會連同你那份一起對點點好的，你是我們永遠深愛的老公、老爸和爺爺，我們愛你，一路走好，再見。
兒子：王磊
2014.02.10
2016.04.01 - 第 2 封信
老爸，最近怎么樣？本來之前想的是以后不再聯系你了，可是做不到呀，以后我就不定時寫信和你說幾句吧。
先說媽媽，挨過失去你的前幾天后，調整的還是挺快的，也許這就是感情不太好的好處吧。當然，經常夢到你，經常想到你是肯定的，時不時的再生生你的氣。另外，她有一陣經常開着台燈睡覺，應該是停不下來的想念吧。媽媽的朋友挺多的，經常結伴出去玩，心情也挺好，身體也挺好。總之，媽媽在過着幸福的中老年生活，不用擔心呦。
再說說點點，你走之后的前一段時間，我們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在他面前提起你，同時又非常擔心他會問“爺爺呢”。但是擔心是沒用的，你們關系那么好，他怎么會不問呢。開始我們就像預先計划的那么說，說你累了，去天上了享福了，不會再回來了。畢竟點點還小，至少當時他應該覺得這是真的吧，很快話題就會被岔開，然后繼續無憂無慮的玩耍。但是現在的孩子真是聰明呢，接收信息的渠道多，量也大，不好騙的。也就大概不到 4 歲的一天吧，他突然問我“爺爺是死了嗎”，當時真的把我整蒙了。我回答“是的”，從那天起我也不再忌諱在他面前提起你了，反而時不時的主動問問他“還記得你爺爺嗎”，“你爺爺對你好嗎”之類的。答案都是肯定的，給他看你的照片，他會高興地說這是我的爺爺。今年春節給他買煙花，回家后問他放哪里好呢，他說“放冰箱上面，爺爺給我買煙花時就是放在那的”。最近兩次給你燒紙，都是帶着點點去的，他也會說“爺爺，快拿錢來”，你聽到了嗎？最近的那次燒紙，點點畫了畫，並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又讓她的媽媽幫他寫他要說的話，然后一並燒給了你，你看到了嗎？之前擔心他想起你會傷心，想讓他漸漸地忘記你，看來多余了，他不會忘記你的，他會永遠記得他有一個櫻桃小丸子爺爺式的爺爺，我們之間現在也會不經意之間正常地提起你。總之，點點你也不用擔心的，每天傻高興傻高興的。
最后說說我，一切都好，但是前一段時間真的是不好過，現在想起一些事也會覺得不好過。有一天突然接到你的號碼打來的電話，突然有一種夢醒了的感覺，接聽之后原來是媽媽拿你手機打的。有一陣在家待着，突然會有種感覺，你會拎着好多東西開門進來，但是望着門，卻沒有任何動靜。整理你的手機，看到了你給點點照的照片，點點那叫一個開心，但是看着看着我就會感覺很難過。最后再說說罪惡感，揮之不去的罪惡感。之前有一次你在燕山，因為感冒獨自去看病，都住進了icu，可是我居然事后才知道，而且也沒怎么放在心上。在醫院醫生要給你用葯時，問我你平時吃什么葯，有沒有對什么葯過敏，我答不上來。媽媽整理你的存折，不記得具體多少了，反正不是很多，你不會因為錢不夠才不去做手術吧，那我是什么。之前安慰自己說，已經和你認真談過了要去做手術，所以沒什么可后悔的，但是我有實際行動嗎？有陪你去醫院嗎？有去咨詢專家的建議嗎？沒有，就嘴上說說有什么用。當然我也不會過分地自責，畢竟我們之間那樣的關系都是長時間形成下來的，雙方都有問題。現在我希望的是，在我和點點之間能有一個美好的父子關系，我會為之努力的。
明天我和媽媽去看你，明天見。
兒子：王磊
2016.04.01